&esp;&esp;赵飞星从来不明白,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死。
&esp;&esp;死,并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。
&esp;&esp;有人把这世界看作一条通向既定结局的航路,认为死亡便是一切的终结,以此为由只品尝人生中短暂的幸福与甜腻,并逃避生而为人的种种责任与苦涩。
&esp;&esp;而在无穷尽的痛苦里,总有一刻富有意义。而那意义,需要你亲自去挖掘找寻。
&esp;&esp;诚如现在。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相机上的灰尘,这是她辗转许久,又发动青梅和王允执一起寻找,才从陌生人手上买回来的——她高中时使用的相机。
&esp;&esp;赵飞星兴致勃勃地充好电又缓缓开机,正坐在地上等待时,被人从后面拉起来:“地上不凉?”
&esp;&esp;“冷清寒你能不能别管我……喂,不许……我的相机!”
&esp;&esp;“喂,冷清寒,不许欺负星星。”
&esp;&esp;一道华丽的声音在背后随之响起——好一个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!相貌阴柔的男人又从冷清寒手里把相机拿回来,塞回给赵飞星。
&esp;&esp;“谢谢飞雪哥哥。”飞星笑眯眯地说。
&esp;&esp;冷清寒摇摇头,看起来是这兄妹俩合起伙来欺负他才对吧……不过也罢。无论怎么说,他和他都是这样如珠如宝地爱护着她,至于其他的……又有什么所谓?
&esp;&esp;“别迟到了。”冷清寒有时感觉,自己在这个家里总是充当不讨好的角色,但他实在是没法放下来心哪,“今天是你,男,29岁。无既往病史,系车祸伤,患者于现场陷入意识昏迷,头部右侧有擦挫伤伴随渗血,初步判断患者有颅脑损伤。车祸同时导致腹部开放性损伤,有较多出血……”
&esp;&esp;“我知道你已经有了男朋友,但是……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,没有别的意思。”王允执郑重地说,“飞星,我喜欢你很久了。”
&esp;&esp;“患者呼吸停止!注射肾上腺素,立刻进行除颤!”
&esp;&esp;一下、两下,飞星的心跳仿佛也随之停止。男人被血打湿的黑发静静贴在额前,即使胸膛因电流而剧烈地颤动,他也丝毫没有睁开眼睛的迹象。
&esp;&esp;“脉搏停止,宣告死亡。死亡时间……”医生看了一眼远处的电子屏幕,“七点十七分。”
&esp;&esp;在场的人群有一刻的寂静,紧接着是更加漫长的沉默。赵飞星听见滚轮在医院光滑的地砖上滑行的声音,也听见电话那头王允执平静的呼吸。过了很久,她才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&esp;&esp;赵飞星向医院的大门外走去,救护车仍然大门洞开,上头还散落着大片染血的纱布。那诱人至深又令人浑身发寒的艳丽颜色,却在流动时与凝固后显得如此不近人情。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黑暗也仿佛接踵而至,无论人生多么地光辉灿烂,总有一刻事关此时流经黑暗的恐惧与颤抖。
&esp;&esp;只有活着,方能明白死之恐惧。只有死亡,才能令生显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假幸福。
&esp;&esp;飞雪应该是收到了她的消息,站在不远处等她。她看着他眼角素日便有的那一抹艳红,此刻的想法与心境与往日又截然地不同了。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,是将她从无底的黑色深渊里拯救出来的人,是这世上仅剩的、与她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……
&esp;&esp;飞星一脚踩过地上陷在污泥里的染血纱布,伸手去抱住那着红衣的男人。她抱得如此用力,仿佛下一刻整个世界就会分崩离析,向她完整地倾斜下来。
&esp;&esp;只要这两双眼睛相互凝视,就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。
&esp;&esp;——至少此刻。
&esp;&esp;想要沾着血,咬碎规则。想要在垂暮的冬,彻彻底底地撕开过往徒劳的伪装。想要回到伏羲女娲的史前年代,弯下腰去拾获丰满的稻穗。
&esp;&esp;一片冰凉飘落融化在飞星微红的唇上,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:“王允执又在说什么傻话——你看,桐州也会下雪哪。”
&esp;&esp;“今晚,月亮也很好。”江飞雪也跟着她一起笑了,揽住她的肩膀,“走吧,等我们到家,给你倒好的茶应该温度正好。”
&esp;&esp;时年第二个六月,七点十七分,桐州大雪纷飞。
&esp;&esp;掩埋了一片无人知道的红,落了一地的雪白用作鉴赏。
&esp;&esp;据记载,那是s21星球第一次落下大雪,遍及整片大陆。
&esp;&esp;——在它无比光耀,又无比短暂的生命里。
&esp;&esp;《婚丧》全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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