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刀客贺知古在这时候才姗姗归迟,模样狼狈不堪,裤子的下摆已然湿透,木屐胡乱地套在脚上,手里的灯笼也被水浸得熄灭。
贺知古无奈苦笑道:“天黑没注意脚下,谁料到就一脚踩到溪水里头去了,灯笼也灭了。还好我之前也听见了溪流的声音,有所防备,才没整个人都一股脑摔下去。”
赵无安微微吃了一惊,那厢已然换上一件薄棉衣的秦穆点头道:“确实。山庄后头这条溪水,一年四季都湍急得很。现在入秋,更是又急又凉,稍有不慎只怕就会摔下溪去,很难怕得上来。”
此言一出,他又愣了愣,似乎意识到什么,又立刻自我否定道:“传云少爷小时候就对曾跌倒过溪水里头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肯定有所防备,是不会落水遇难的。”
正埋首在柳蹑风肩头哭泣的秦九听了这话,狠狠地一吸气,慌张道:“小溪,传云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了,指不定忘记这事,想到小溪里头玩玩……”
秦穆无奈道:“姐!传云他不是没记性的孩子,不会犯这种错的!”
秦夫人却仍旧越来越激动,连带着旁边的管家莫稻也一并抽起了鼻子。双臂抱胸的柳停雷看不下去,走过来搀住秦夫人向庄内走去,淡淡道:“娘,无论如何,今晚先休息着。你身体不好,这些事情,就交给小辈们去做吧。”
柳清霞也走到另一边,半拉半拽地扶住了秦九,点头道:“正是如此。我与停雷哥、蹑风他们,都会尽力的。娘,你放心,女儿已经长大了。”
看着哥哥姐姐忽然很懂事似的一左一右搀着秦九,最先发声安慰母亲的柳蹑风抱着胸撇了撇嘴。
眼看三人走远,莫稻也总算回想起他作为管家的职责,欠身道:“时候不早了,三少爷,秦伯都请先歇息吧。山庄事物就交给莫稻处理好了,还请以身体为重。”
柳蹑风叹气道:“我倒是没什么啦,不过不睡的话,肯定又得遭哥哥一顿说。秦叔叔,那我们也先去休息吧?明天,再来找大哥好了。我想以他的实力,也不至于在自家眼皮子底下被人制住吧。”
秦穆点头应和,众人一一走入庄中。裤脚湿漉漉的贺知古也作揖告辞,去清洗他这一身衣物。在剩下来的涂弥和莫稻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,张莫闲与赵无安淡淡交换了个眼神。
莫稻低头考虑了一下,向涂弥伸出手:“那个茶碗,很重要,希望你能给我。”
涂弥犹豫了片刻,交出了茶碗。莫稻紧紧握在手里,道了声谢,抬头望向张莫闲,问道:“张先生,也该去歇息了吧?”
张莫闲淡淡点头,涂弥扭过头,本不愿去看张莫闲,却忽然意识到什么,回头一看,背后空空荡荡,哪里还有赵无安的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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皓月当空,林间幽暗。赵无安并未提灯,只是两手握着匣子的背绳,静静在竹林间走着。
突然间脚下一绊,他低下头,发现那是棵倒下了的竹子,枝干修长,一直延伸到远方。赵无安沿着竹子向前走去,借着月光分辨脚下的道路,亦步亦趋。哗啦啦的水声愈来愈近,那应该就是柳家人口中所说的小溪了。
水声潺潺,在林间激起一层薄薄的雾。赵无安踏过脚下树根的牵绊,走到近前来看,溪水果然湍急,在月光下好似一大面碎去的镜。溪水顺山势而流,上游似是一片宽广沼泽,越往下则越湍急。赵无安心念一动,向下游走去。
溪水的汛急果然并非无缘无故,才向下走了片刻,便有一道急弯,在山脚下打了个转,悠悠向前绕去,水流在此地汇聚,一头是高耸的山石,另一边几乎形成漩涡,鲜有旱路可走。赵无安御气在几块凸起的溪石间蹦跃,总算绕过了这片急弯。
再往后,溪水便汩汩而下,相对则平静了许多。赵无安向前走去,远远地,便看到些许建筑的遗迹。心中一紧,走近前去。
眼前是个荒废的祭坛。一块平整巨石嵌在泥土中,部分边角已然损坏崩塌,有引水渠接到小溪之中,引入溪水,在祭坛尽头形成小小清泉。高台之上,一方巨大的青铜日晷,生锈的铜针直指夜空。
通往高台的石阶,经过岁月的洗礼,而今已然斑驳,杂草丛生。荒芜的青苔之间,隐隐可见暗红血迹一路洒落。
他叹了口气。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,如今还是发生了。
仿佛串烤肉一样,生了锈的晷针之上,串着柳叶山庄大少爷,柳传云的尸体。他的胸口破了个巨大的血洞,月光浅淡,乱发披散而下,遮住了他的脸。
赵无安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揣度,那是一种绝望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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