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身虽无标识,撑篙的青年郎君也是一身朴实布衣,但见其身姿挺拔目光如炬,浑身上下散发着坚毅之辉,断不是普通渔夫,分明是掩藏身份的军人。
船中之人所奏之乐音色雄厚曲调哀婉悲壮,一声声撞在她的心尖上,竟与她此刻心境无比契合。听时忍不住站立起来,听过之后心有余念,不禁潸然泪下。
听得太入迷,直到小船从面前驶过即将远去,阿来才急忙站起身对着船的方向喊道:
“足下请留步!足下!”
河边空旷,船上郎君听到了她的喊声,回头疑惑地看她。
“恕仆冒昧,仆方才被船中精妙的乐声吸引,不觉之间心醉神迷感怀身世,从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流水高山之曲。可否扰烦足下帮仆问足下主人一句,此曲为何名?”
青年郎君似乎没料到这寒酸的奴家小孩说起话来有头有尾。他没回答,横下船篙拨开帷帐,走入船舱之中。
听到乐声停了,船舱内有人在低声交谈,阿来兴奋地等待着。
不多时他走了出来,对阿来道:“我家主人说河边湿寒不宜久留,小娘子进来说话。”
第12章神初六年
小船离河岸有一步的距离,且船身有一定的高度,撑船郎正想下来托她上去,却见阿来抱着棉袄等物轻轻一跃,已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身旁。他多看阿来一眼后向舱内通报了一声,便引她入内。
船舱之中宽敞温暖,几案中间摆放的红铜熏炉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蜿蜒而上,角落炭盆里的青色瑞碳烧得正旺,碳火下面置着白檀木与熏炉中的苏合香缠在一处十分好闻。船舱两侧的窗棂用木条架起一条缝隙用作通风,一道素色的垂帐将船舱分作里外两间,垂帐之后的人影隐约可见。
不必说,外面乘船的青年郎其身量气貌一看便知出自军中,阿来进到船舱后目之所视皆是上品,单这青色瑞碳一物都是连谢家都用不起的胡国贡品。阿来识得此物还是因前两年东叔去洞春给本家送年礼,回来时带了十几斤,她被叫去把瑞碳搬到库房时东叔说这是上好的精碳,让她偷偷拿点回去,被她拒绝了。
阿来觉得自己方才贸然喊住人家有些鲁莽,忙对垂帐后的主人躬身行礼:“小仆打搅足下了,只是乐音入耳情难自制,还望恕罪。斗胆请教足下演奏此曲的乐器为何,曲名为何。”
垂帐内的人没有直接开口回答她,乐声再起,曲调依旧低沉,却带出一种苍劲和坚韧,阿来听得心中砰砰直跳。虽这孤船之主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说话,却是已经用乐声回应她了。阿来盘腿坐在帷帐前的蒲团上,全身心地投入到变化无端又直击心灵之声中。
成长道路的每一个漫漫长夜都有阿母的故事相伴。从阿母的口中她仿佛已经踏遍了大聿一半的江山湖泊,行走在万仞险峰之巅,偏偏对音律一类一概不知。阿母提及过四弦十二柱的阮,十三弦的筝,也用语言描绘过诸多乐器的模样。阿来脑海中对这些乐器的外形有大致的概念,却因身在对音律全然不感兴趣的谢家,怎么也无法想象《梅花三弄》是如何的明快清丽,《广陵散》又是怎样的纵横灿烂。
原来乐曲有这般摄人心魄的魔力。
随着乐声流淌,阿来情难自禁再次落泪,垂帐之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女声:
“我家主人问娘子为何落泪。”
阿来道:“仆因为此曲想到仆之身世,难免伤怀。”
那人道:“此曲名为中离,是我家主人自创的击筑曲子。”
“击筑……”
“对,小娘子可听说过高渐离击筑的故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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